玻璃海
疗养院的盛夏正午,露台会融化成流动的琉璃。
我推着父亲的轮椅碾过晶状空气,咸涩海风里飘着他零散的呓语:
“珊瑚灯…该亮了…”
护士说他复诵的是三十年前的潜水台词。
那时他工装裤口袋里总塞满碎玻璃似的鱼鳞,绿鳍马面鲀在餐桌上泛着冷光,皱鳃鲨牙齿嵌进沙发缝。
母亲拧亮台灯时,月光正穿过他掌心的水母伞膜,在天花板投下游动的影。
此刻父亲塞给我一块覆着牡蛎壳的碎玻璃,瞳仁泛起浑浊的潮涌:
“快放回泄湖…”
我推他来到景观池畔,池底马赛克瓷砖突然泛起磷光。
他的手指开始抽搐,池水翻涌成液态星空,无数光斑在他眼底汇聚成旋涡。
突然有气泡从池底升起,二十岁的父亲正从深蓝中浮出。
氧气泡串成珍珠链,在他身后绽开成永不凋零的浪花。
他朝我们挥动手电筒,光束穿透三十年时光的雾障,照亮我怀中婴儿胎发上的细沙
——那是他最后一次潜水带回的礼物。
池水恢复平静时,父亲眼角凝结着盐粒。
我翻开他僵直的手掌,那片碎玻璃已化作沙砾,正从指缝流向看不见的海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