岁羽衣
霜降后的阳台总悬着一条孔雀蓝河流。
母亲拆开旧棉袄的缝线,羽绒便乘着北风出逃,在晾衣绳上跳起细碎的华尔兹。
她伸手捕捉那些银灰色的叛徒,却只握住一把冰凉的阳光。
十二岁那年的羽绒格外躁动。
它们钻进数学考卷的折痕,黏在教室玻璃的冰花上,甚至飘进教堂彩绘玻璃的裂缝。
某个雪夜,她追踪一片泛着冷光的绒羽来到锅炉房后巷,母亲正擎着竹绷子收集烟囱口的飞絮。
鬓角霜雪与羽绒融成一片,在路灯下蒸腾成淡青色的雾。
“这些绒丝都认得回家的路。”
她将新采的羽绒按进檀木箱,旧绒里裹着细碎的星光。
檀香与樟脑的气息缠绕上升,恍若姥姥当年陪嫁的鸭绒被正在月光里复活。
婚礼前夕,重制的羽衣在床榻上流淌成孔雀蓝的夜。
母亲捏着顶针压实最后一绺缝线,袖口忽然掉出片硬质绒羽——那是她初中校服上遗失的姓名签。
蓝墨水字迹仍保持着十四岁那天的潮润。
暴雪封城的深夜,她裹着羽衣给新生儿哼唱童谣。
暖气管道轰鸣的间隙,听见无数绒羽在衣料深处簌簌低语。
北风正穿过1998年的晾衣绳,将那些逃散的岁月温柔押送回她的臂弯。
怀中小人儿忽然抓住一缕钻出的绒丝,如同握住了二十年前从母亲指缝溜走的星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