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让你在房间读书不好好读，画些什么乱七八糟的！”
刚在餐桌上提筷准备夹根鸡腿儿的我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。因为数学复习卷子的最后一题想不到第三种解法，我无聊就随便在草稿的演算上覆盖了一层涂鸦，草稿被当作证物一般摔在我身边，背叛似的和老妈一起批判着我。
“你随便翻我东西干什么啊，这就可以证明我没念书？”我用筷子指指草稿，暗骂它不争气被老妈翻出。
“你是我生的，养大了我连你的东西都不能看了？”
“看看看，都给你看个爽！我懒得和你讲！”摔下筷子，转身就在玄关穿鞋离开，把家门“砰”地一声扔下。
气头上就出门，手机、钥匙和钱包都没有带，还真是两袖清风不带云彩，但怎么总有浮云蔽日。踢着石子漫无目的地走着，不知不觉走过了之前来做过社会实践的孤儿院的那条巷子。反正没事，进去和孩子们谈谈天换个心情吧。
巷子很旧，围墙都不砌瓷砖，水泥裸露。不走几步，就到了孤儿院门口，左边一幢生活区，右边一幢学习区，两幢房子之间，用五彩缤纷的风车一排排地连接起来。门卫见我站在门口，警惕地问我来干什么。我说只是想来看看小朋友，登记后就进去了。
来过这里几次，和一个叫天丽的女生聊的蛮多。因为所在城市名带“丽”字，孤儿院的每个孩子的名字也都带有这字。天丽是唇腭裂女孩，“天生丽质”这样的寓意像是对她的一份期许。
管理员给我说她在楼上，一上楼就看见她趴在二楼围栏上，懒洋洋的背影和我们课间在走廊上休息的时候一样。
“姐姐，你可好久没来了！”回头看到我，她又是惊喜又是愠怒。
“高三了，学习就很忙啦。”和她打着哈哈，来到她身边，一起靠着围栏，这里阳光饱满，晒太阳位置刚刚好。
聊着聊着，她问我为什么突然过来，一提起就火大，切齿地说“我老妈太烦了，和她吵架了……”
——说完我就后悔了，我像是仗着我的所有，没顾忌天丽的处境。
之前和管理员聊天的时候，她说晚上总是有孩子会在半夜突然痛哭。急忙赶过去问怎么了，一般都是说想妈妈了。一直以来大家特意不去触碰、不去念想的情绪会像藤蔓一样迅速蔓延到宿舍的各个床铺，被闹醒的孩子渐渐窸窣地哭起来，大点儿的还好，小孩儿一哭就停不下来，哭得一抽一抽，管理员又是心疼又是无奈，抱着一个娃娃轻拍着小背脊安慰，另一个娃娃就相对地更撕扯地哭喊，安抚也安抚不过来。要一直持续很久，哭得累了困了，也就慢慢睡去了。窗外晚风吹过一排排彩色的风车，呼啦呼啦转着像是要捕获最美好的希冀，吹进每一个孩子的梦境。
所谓的独一无二的生命，所谓的神赐礼物，就这样被随意地丢弃与遗忘在世界的角落里。他们什么都没有错，但他们的到来被他们最亲爱的人，认为是错误的。他们心中的天平大概从一开始就不平衡，因为从父母身上得到的爱少了，相对应地就大概会多往痛苦的一边偏离。
“我也想和妈妈吵个架呢，”我正懊恼着不经意讲起这个敏感的话题，天丽突然平静地接上我戛然而止的话茬，“因为都没有机会吵，姐姐你真幸福。”语气里没有埋怨，没有痛苦，只是有些许的羡慕之情。我对上她的眼睛，她眉眼弯弯，特别好看，像是无数星辰都落到她的眼底，纯粹地闪着光。
我一时失语，原来她不像我想象的那般痛苦，我的所谓的同情和怜悯甚至都配不上她那发着光的心。幸福会因为得不到而减少么，痛苦会因为幸福的减少而增加么，这从一开始就是个伪命题。我在溢满爱的环境中成长却同样感到痛苦和烦闷，而她和他们成长在缺爱中却仍然感到满足与幸福。原来看似我头顶着的天平应该往爱一边倾斜，而他们会往痛苦倾斜对一点，但事实却又不是这样的。
或许这杆关于幸福与痛苦的天平永远不会平衡，它会一直不停摇摆，此消彼长。没有人的心会被幸福完全包裹，也没有人的心会被痛苦完全淹没，更没有人的心可以平衡爱与恨。也是在这摇摆中，我们才渐渐学会去爱，去维系心中的某个平衡点，这个点不是爱与恨、幸福与痛苦相等的点，而是爱和幸福的重量都大于恨和痛苦一些，在我看来，这样有些任性的平衡，才是真正的平衡。
想通了一些事情之后，和天丽又聊了些有的没的，就准备回家了。
“天丽，下次我带妈妈来一起看你好么。她一定特别喜欢你。”
她先是一愣，然后笑容慢慢在脸上绽开，点了点头说“好啊。”
又经由这条巷子，无意间瞥到水泥围墙上，被人用粉笔涂鸦，一片斑驳中被加粗凸显了一句英文：“IF YOU ARE AN ANGLE.”我突然就想到了天丽，和法国经典电影《天使爱美丽》，天丽和电影女主角艾米莉都有一份不算美丽的童年，但她们都爱着生活，或许没有得到很多幸福，但她们积极地生产着爱，去美丽自己的人生，甚至感染别人的人生，影响别人心中的爱恨天平。
走到家门口，我的倔强仍然拉不下脸，坐在台阶上，不上不下。我懂妈妈对我的期许与爱，可是……
“家里沙发还没外面冷板凳好坐啊，家门都是虚掩的，怎么自己都还不知道进来？”
回头只见老妈倚着门框，浅笑着看我，但有些拘谨，大概是怕我还闹着脾气。我一个咕隆跳上去，讨好地搂着她的肩膀说：“老妈，今天有个姑娘和我说，她还羡慕我能和你吵架呢。下次带你去见见她。”像是被我的主动感染，老妈笑得更开了，“哪有想要吵架的，你这小祖宗不吵不闹我就安心了。”